第三章 往事-《沧月·听雪楼系列(共3册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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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高欢脸色苍白,摆了摆手,同时避开了她的扶持:“没事。”

    说话间,他一步跨上岸,却突然足下一软向前栽去!高欢忙伸手撑住地面,脸色发白,发现一口气到了胸口便再也提不上来。

    叶风砂立刻出手扶住了他的肩,只见他右腿整个血流如注,染红了一大片。

    “还说没事!”

    叶风砂微微气急,一手按着他坐下,另外一只手已从怀中掏出一个扁长的白玉匣子。

    打开来,里面是一格格的药膏,气味各异,色彩缤纷。

    风砂看了一眼他腿上的伤势,挑了其中一格,手指沾了少许,抹在高欢的创口上。

    这药十分灵异,抹到之处流血立止,反而有些凉爽之感。

    高欢眼里微微有些诧异,看着这些药物,又露出了些许沉吟的表情,仿佛在推测着什么。

    叶风砂上好药,又撕下衣襟为他裹好伤。

    “这一来你三天内可要小心,乱动的话,又会出血的。”

    叶风砂抬头道。

    说着说着,突然目中涌上了泪,哽咽:“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们。

    素不相识。

    若不是你们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必谢了。”

    高欢只是笑了笑。

    然而,叶风砂发觉他这一次笑,目中已微微有了些暖意。

    “给你。”

    他递过那只青磁小坛子。

    叶风砂目光一亮,像看见亲人一般把坛子拥入怀中,颤声低唤:“大师兄……”泪水涌出,流过她秀丽沉静的面容。

    一滴泪水滴在他的手背,滑落在他的剑上。

    那是一把普通而破旧的剑,木质的剑柄上已经磨出了光泽,青色的剑脊上没有刻字,只有一道淡淡的痕迹——仿佛是泪干之后的痕迹。

    看见她哭成那样子,高欢依然没有问什么,只静静地看着。

    “喂,难道这坛子里面是你大师兄么?

    别开玩笑了!”

    反而是喘过气来的任飞扬按捺不住好奇心,探头过来问道:“这倒底是怎么回事?

    以前可没有乱七八糟的江湖人跑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!这些人和我们稀里糊涂拼了一场,你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啊?”

    叶风砂渐渐止住了泪,回头看看任飞扬,站起身来,去岸边俯身看了看那具浮尸,低声道:“果然是神水宫的……他们、他们终究不放过我,又找到了这个地方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神水宫?

    是什么东西?”

    任飞扬好奇地问。

    高欢的脸色却变了变,过了一会儿,才道:“你是怎么跟他们结怨的?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叶风砂背过身去,俯身去挑那一绺落在水面的长发,突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,叹息中包含着种种难以言表的凄凉,似乎要把一生的苦难都在这声叹息中吐出尽。

    许久,她抬头看向天际,目光居然有些恍惚:“我今年二十一了。

    这事,也整整过去了五年。”

    “你今年才二十一岁?”

    任飞扬失声,眼前这个女子居然只比自己大一岁?

    然而那种经历过诸多沧桑的沉静和倦意,却让她显得仿佛沧桑了许多。

    他看着那一群孩子,觉得诧异,“那这些孩子……”

    “都是我收养的孤儿。”

    叶风砂淡淡道,仍低头看着水面:那一张苍白扭曲的死亡的脸,蕴藏了那么多恶毒,让她每次看到都恍如回到了多年前的噩梦中,“五年前我才十六岁,还是雪山派柳师残门下最小的一名弟子……”

    “雪山派?”

    任飞扬又忍不住插嘴,“那是什么门派?

    很厉害么?”

    这个从小生在这个海边小城的年轻人,向往着那片江湖、却从未踏足过一次。

    高欢却是点头,淡然:“姑娘擅长医药,想必是雪山派门下的得意弟子了。”

    叶风砂苦笑了一下,点了点头:“那时候我年纪幼小,受到师父师兄们的宠爱,被惯坏了,也不懂人情世故。

    我十五岁出师后,就喜欢到处逛,一见不合心意之事,便要管一管。

    少年心性,轻狂不羁,也不知在外闯了多少祸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这儿,她低头看了怀中的青瓷坛子一眼,继续道,“幸好有一位待我极好的大师兄。

    他武功高,脾气也好,无论我闯了多大的祸,无论他是多么的忙,总是帮着我。

    他年纪虽轻,可为人洒脱豪爽,武功也是一流,因此黑白两道都卖他面子,从不过分为难我这个小师妹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儿,仿佛想起当年,风砂脸上微现笑意。

    高欢突然插了一句:“你那位师兄,是不是叫做岳剑声?”

    叶风砂蓦然一惊,变了脸色,抬头颤声问:“你、你怎么知道的?

    !”

    高欢点头,望着极远处的大海,眼神却隐隐有某种看不透的伤感:“十年之前,雪山派新一代中以岳剑声最负盛名,我也和他交手过两次,彼此不分胜负。

    直到五年前,他突然不知所踪——当时武林中很多人还为他的消失叹息了很久。”

    说起这些江湖掌故,他熟悉得仿佛昨日,神色却是依然淡漠沉静。

    叶风砂看着他,目光渐渐露出亲切之意,痴痴道:“原来你见过他。

    真好……我以为除了我,世上的人都忘记他了……”

    顿了顿,女子的脸色却慢慢苍白,低下头去:“不错,他是在五年前忽然从这个世上消失的,却没有谁知道他的不知所踪的原因……那是因为五年前我闯了弥天大祸——我、我无意中杀了神水宫宫主唯一的女儿!”

    任飞扬对武林掌故完全不知,也不知神水宫是何方神圣,可高欢却止不住的变了脸色:“什么?

    神水宫当时势力之盛在闽南一时无两,又和滇中拜月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——你也够大胆的,竟然杀了她们少宫主?”

    叶风砂苍白着脸,手指用力绞在一起,颤声道:“因为那个时候……那个时候,我也不知那丑丫头居然是神水宫的人啊!”

    “哈,”任飞扬忍不住笑了一声,“如果你知道了,就不会去惹她了,是不是?”

    虽然是刺耳的话,但叶风砂低着头,沉吟许久,最终缓缓颔首承认:“是的。

    如果我一早知道,就算那时候再胆大包天,也不敢杀她。

    毕竟我不想惹来杀身之祸。”

    “那个丑丫头出手那样恶毒,专以毒药毁去绝色少女的面容——她动到我头上,我少年气盛,自然立刻还以颜色。

    那一场恶斗,我几乎都要死在她手上……”她顿了顿,脸上突然微现惧色,“我好不容易杀了那丫头,可她在断气之前,瞪着我诅咒道:‘杀了我,娘会让你生不如死!’当时我只是冷笑,压根没把她的恐吓当一回事——最多一命抵一命而已,我可不怕死!”

    “可是大师兄回来,一见到她的尸体,脸色立刻变了:‘小叶子,你居然杀了她?

    这回可糟了!’——我从来没看见师兄那样惊惧过。

    不知为何,我心里也开始怕起来!师兄虽生我的气,可还是帮我把她埋了,又毁了一切证据,很慎重的要我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。

    我点了点,发现大师兄虽然一直装着镇定,其实他心里也很害怕——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。”

    叶风砂一边缓缓说着,一边伸手在水里捞着,将方才那一绺被截断的长发捞起,无意识地编成一条小辫子,“但是直到那个时候,我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闯了多大的祸。”

    “纸包不住火,这事情终于还是瞒不住。

    一年后,神水宫找上门来了,要雪山派给一个交代……虽然师父也算疼我,而以当时的情况我杀那个妖女也是替天行道,可师父却不想与神水宫为敌。

    于是狠了狠心,把我交给他们处置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儿,任飞扬忍不住诧道:“你师父不要你,难道你大师兄也不管你了?”

    叶风砂悠悠叹了口气:“他当时不在帮中,正好外出办事去了——若他在的话,神水宫若想带走我,除非杀了他。”

    彷佛回忆着什么,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柔软起来,低头苦笑一声:“那个时候他对我如此情深意重,我却从未放在心上过,只觉得他宠着我乃是天经地义的事……现在回想起来,真是后悔莫及。”

    “你才十五六岁,也难怪。”

    高欢淡淡插了一句。

    叶风砂点点头,感激的看了他一眼,继续道:“被押到神水宫后,我吃尽了苦头,听说他们要在什么‘月神祭’上把我沉入湖里淹死。

    我吓坏了,天天盼着大师兄来救我——那时,我根本不知道神水宫有多么可怕,一心以为只要大师兄来,一切事都能解决……”

    她的话如同风一样柔和悠然的荡漾在空气中,飘向深深的往昔。

    然而方说到一半,小琪却领着小飞跑了过来,打断了三个人的谈话。

    小飞手中捧着一大堆草叶,气呼呼地往地上一丢,翘着嘴问风砂:“姑姑,你不是说有四片叶子的三叶草么?

    为什么我找了这么久却一片也没找到?”

    在孩子们面前,叶风砂收起了脸上的忧伤,含笑刮了刮他的小脸,柔声道:“世上是有四片叶子的三叶草,找到了它也就找到了‘幸福’——不过,你想啊,‘幸福’会这么容易找到么?”

    小飞嘟着嘴不说话,小琪拉着他的手,责怪:“我说过要你别来吵姨和叔叔们,你偏要来。

    咱们再好好回去找一找吧!”

    两个孩子向着一群大人行了个礼,手拉着手跑了回去。

    叶风砂笑了笑:“终究是小孩子,这种传说也信得跟真的一样。”

    高欢抬起头,反问:“你信不信?”

    叶风砂怔了一下,过了好一会才摇摇头:“我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任飞扬在一边听得有趣,不由得笑了:“当然不信了。

    人的一生怎么会靠一根草来决定?

    ——我命由我,可不由天。”

    他听得兴起,不住的催促着风砂:“喂,接着往下讲啊,你师兄最后来救你没有?

    不过我想他一定会来的,换了我也一样。

    只不过你这样到处惹事,你师兄迟早会被你害死。”

    他语音未落,叶风砂全身一震,脸色转瞬苍白如雪。

    任飞扬吓了一跳,忙收敛了玩笑语气:“喂喂喂,我只随便说说,别生气!”

    叶风砂苦笑:“我怎会生气。

    因为你说的本来都是实话。”

    她语声在微微颤抖:“师兄果然在一天半夜里来救我了。

    可我一见他就呆了——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,连说话的声音也变了。

    我并不知道他为了闯进来吃了多少苦头。

    他还是像以往那样什么都不在乎,笑嘻嘻地解开绳子带我走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这儿,她语声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:“我们……我们逃不了多远,就被神水宫发觉了。

    他们……他们武功高得让当时的我不可思议,很快我们就被困住了,寸步难行。”

    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,她脸色雪一样白,单薄的身子也在微微发抖:“那时候神水宫主出来了,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妇人——这个经受了丧女之痛的妇人,看见我们两个拼死血战的样子,突然笑了笑,说她很佩服大师兄的胆色,竟然敢孤身一人闯入神水宫救人。

    看在这一点份上,她愿意给我们一个活着的机会……”

    “她摆出了十杯酒,说其中只有一杯无毒,其它的都放入了神水宫的天一神水。

    她要师兄挑一杯喝下去,如果侥幸是没毒的,我们就可以走人;可若是有毒,师兄和我就都得把命留下来——”

    “十分之一的机会,好家伙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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